曾奇峰：家长管孩子的“边界”在哪里？

孩子小学的时候成绩很好，初中后开始厌学逃学，甚至以死相逼。作为爸爸非常苦恼，一方面知道不能再强逼孩子去上学，另一方面又担心之后他的人生该怎么办？

曾奇峰：我觉得我们在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真的需要放弃自恋。我们看一看什么是最重要的就可以了。我们不太可能在这种非常严峻的情况下，既要又要。

比如我既要我的孩子活着，他不会因为这种情况自杀，又要我跟他的关系温情脉脉，还要他能够好好的学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这就表示父母太贪婪、太自恋了。
甚至，孩子之所以有这种情况，可能就是因为父母有太多对孩子的这种自恋性的要求。这就跟孩子的状况没关系了，而是父母亲根本就没办法共情孩子，他们只想到我要什么，或者是我担心什么，没有在孩子的立场上看问题。 我们在临床上会碰到这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我跟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如果我们只能够要一个东西的话，那我们要什么？ 答案非常的一致，就是哪怕20年之后他饿死，或者是他现在完全没有自我功能，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都没关系。我们只要一个，就是父母跟孩子的关系好。 这个时候，父母亲真的要有一点江湖义气。 就跟孩子说，如果你不愿意上学，只要我有饭吃，你就有饭吃。如果你以后没办法自己养活自己的话，我现在给你想办法存一点钱，让你以后不至于饿死。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比如你不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太多的压力，我逼你上学啊，要你跟我一起来担心前途问题啊，把未来几十年里可能发生的危险，都放到现在来迫害我们这个家庭啊，我们不干这个事情。 我之所以说“义气”这两个字，是因为好多中国人，他们在普通的人际关系中间，的确很讲义气。 但是他们在对待自己的小孩的时候，基本的义气都不讲。 如果孩子以讲义气方式被父母亲支持，就是你怎么样我都爱你，我不会附加条件说，你要上学我才爱你，你要20年之后得了诺贝尔奖我才爱你，孩子一定会慢慢恢复，这也是人本主义的心理学教给我们的一个信念。 这个信念，我希望告诉中国所有的爸爸妈妈，就是我们如果不虐待孩子，不过于控制孩子的话，所有的孩子都有自然的，按照主流社会的要求发展自己的愿望和能力。 也就是说，你只要不虐待他，他不会犯法的，不会杀人的，不会把自己搞得以后连饭都没有吃的，因为这不是主流社会的要求。主流社会要求好好上学、能够工作赚钱、能够帮助别人。如果我们不虐待孩子，孩子一定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没有例外。 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信念之后，我相信很多孩子会过得很舒服。但是如果父母亲过多地要求孩子，过多地用未来子虚乌有的那种结果，来威胁孩子的话，那孩子真的就有可能偏离主流社会对他的要求，开始做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 我都不忍心重复那些事情可能是什么，但是在我们见到过的案例中，真的是有很多那样的情况。 这个事情，同样也可以把我们自己代入想一想，如果爸爸妈妈只是爱你，支持你，对你没有太多的要求，你会杀人放火吗？你会犯法吗？你会发展的很糟糕吗？我想所有的人都会说不会。

妈妈越放权，家庭越快乐吗？

曾奇峰：搞了这么长时间精神分析，在与教育有关系的事情上面，我还是总结性地说一句：如果要有一个健康的孩子，阴阳就要平衡。 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在影响孩子这个方面，父母应该有对等的权利。任何一方独揽大权，都可能对孩子造成伤害，那就是营养不平衡的一个状态。不管是爸爸过于说了算，还是妈妈过于说了算，都不对。两个人要有分权，就是爸爸对孩子的爱，和妈妈对孩子的爱，应该允许不一样。 我非常喜欢这样一句话，我昨天在路上碰到邻居家的孩子，我也跟他分享了一下。我说爸爸和妈妈对孩子真的有时候不需要统一，爸爸一定要带孩子做一些偷偷摸摸，做一些妈妈不让的事情，有那么一点点小危险的事情，或者是吃了会拉肚子的东西，或者是冬天吃一点冰激凌，真的是需要这个，妈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但是如果妈妈要求自己的老公对孩子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监视和掌控之中的话，那孩子就相当于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了。 因为爸爸没有办法按照自己的个人的意愿来对待孩子，这就真的是丧偶式的育儿。 为什么会丧偶？因为爸爸被阉割，爸爸被完全地去掉了能力，在场犹如不在场。有些爸爸真的是这样，当他在家里觉得没有一点权利的时候，那他还不如到公司去训一下人，来显得自己还像个男人，一到家里他就被训，所以他出去找几个人训训，玩一玩，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一点自尊。 我看到有人说，妈妈管那么多累不累。是的，我们看到很多妈妈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真的是很长时间都没有笑容，或者她已经不会笑了，觉得天下所有的倒霉事都被我碰到了。这样的妈妈，不是一个轻松的状态。 有一位女性知识分子，叫桑塔格。她曾经说了一句话，我把它改变一下，她说“在一个家庭中，你看看谁是轻松快乐的。如果一家人都是轻松快乐的，就表示这个家里是民主的，相互之间没有太多的控制的；但是如果家里面有一个人，他满脸的严肃，一点都不轻松快乐，没有幽默感，那这个人就是在家里，从别人那里夺取了太多权利的那个人。” 我们这样说吧，三口之家，如果爸爸好像一天到晚在忙家里的事情，对家庭关系忧心忡忡，脸上也没有笑容，也开不了玩笑，那就有可能他夺取了他老婆和孩子的过多的权利。同样的，如果一个家庭主妇，她把自己搞得太累的话，也出现刚才我们描述那种情况，就表示他一定就是夺取了太多的别人的权利。 如果父母亲对孩子的一切都过度操心，搞得自己都没有自我了，每天都不快乐，一点都不觉得养孩子幸福，那我们可以肯定，这样的父母过多地干预了孩子，剥夺了孩子应该有的权利。

家长与孩子之间的边界，应该如何界定呢？家长的责任与孩子的边界，应该如何平衡？

曾奇峰：我先做一个笼统的回答，问“怎么平衡”这样的问题都是属于自我功能外包。

意思是，你天然具有平衡这些的能力。比如说管不管，管到什么程度，你作为家长肯定知道。但是你习惯性地问别人，要别人告诉你这个平衡是怎么做的。所以，你把你天然的掌握分寸的能力交给我了。 但是你既然问了，我还是强行的回答一下。 当你认真对待这个事的时候，平衡自在其中，你自然就知道。但是你如果不认真对待这个事情，你不认真的表现就是你问别人。别人怎么说，你都不会掌握分寸的，我甚至敢肯定，我在这里说10个小时关于怎么样掌握平衡，除了把你说晕之外，你在怎么样掌握平衡这件事上不会有任何收获。 但是你既然问了我，我也假装无所不能，可以解决你这个问题，我们说两个标准。 一个标准是，当你管他的时候，你觉得太累太麻烦，情绪有太多的波动，自己被占用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以至有怨气，那你一定管多了。因为你相当于把自己陷进去了嘛，你做了你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才觉得过度疲劳和麻烦，这是一个金标准。 第二个标准，如果说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是自我功能外包，是你想推卸责任的话，你可以直接问你的孩子，你们两个人一起商量来制定法律，该管的和不该管的，管到什么程度的，全部都跟他商量，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关系。这也是你具有很好的心智水平的表现，就表示你非常健康。 但是我估计，如果家长要做第二条的话，他会感觉到自己丧失了很多的权利，他可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