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咨访关系是平等的,但不是对等的

发布人:李娜 文章来源:转发

为此,我们特邀家庭协助计划顾问严和来老师担任公益咨询的团体督导,这是他第三次的督导记录:

咨询师询问严和来老师,如何进行个案概念化?

严和来老师说,我不知道如何进行这个个案的概念化,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如何概念化一个个案。我认为在做临床的过程当中,注意个案内在的动力运转是非常重要的。不过,可以讨论一下咨询如何起作用,顺便回忆一下这个个案。

01精神分析是一个平等的关系,但不是一个对等的关系

在工作的开始,互称名字是很重要的事,是工作的开始也是平等咨询关系的建立。在中国做分析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有些来访者会叫我“老师”,我感觉很奇怪。分析师和来访者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我不是老师,在精神分析的临床过程当中我不是老师的角色。在国外会称呼分析师为先生或者女士,分析师也称呼来访者为先生或者女士。但是,如果我们称呼分析师为“先生”,但是在中国“先生”还是有“老师”的意思,如果直接喊名字又有点生硬,我一直不知道如何称呼更好。或许,这就是讲究平等的咨访关系到了中国引起的一个矛盾,我们的传统很讲究上下关系。后来我就算了,你们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这可能就是一个称呼,来访者并没有把我当成老师。所以,有些来访者我也会叫他们是老师,有些来访者我会称呼对方的名字。

我觉得称呼对方名字有时候也很有意思,会表现出很多分析的东西来。在中国喊名字是一个奇怪的事情,如果你喊一个人名字不带姓氏,仿佛过于亲近了,如果你喊对方的大名又仿佛疏远了。在这个个案中,来访者喊咨询师的全名确实能让人感觉到一些攻击性,不过在我看来,工作也在这个地方开始了。

精神分析是一个平等的关系,但不是一个对等的关系,因为在我们的工作中,分析师与来访者各有各的职责。功能是不对等的,分析师的职责是,维护咨询的框架,承担来访者的投射,按照拉康来讲就是承担客体小a代表的角色,还有时候要把来访者讲的话返回给来访者。来访者的职责是,脑海中冒出什么就说出来,我们不能阻止来访者想说的任何话。

02 精神分析工作中的变奏与进展

精神分析家有中国也常常被翻译成精神分析家,是因为精神分析家在家里工作,弗洛伊德在二楼和三楼的夹层设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拉康也在自己的家工作,很多分析家都在自己的家工作,在家里难免会被打扰,但打扰往往会带来工作的进展。

比如,弗洛伊德的来访者在上楼时遇见了一个女孩,他就想这是不是弗洛伊德的女儿。如果是弗洛伊德的女儿我是不是可以追求她,然后就可以成为弗洛伊德的女婿?这会带来和激发想像的过程,与分析家有关的想像,这将会关系到移情。

我还见过一个分析家,他的工作室在自己房子旁边的另一个小房子里,虽然挨在一起但也相对比较隔离,平时来访者看不见分析师的家人,有时候难免被碰上。一次,他的小儿子在院子里荡秋千,来访者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没有直接去小房子里工作,而是直接去找了分析师的儿子,掏出了口袋里的剪刀,要把分析师儿子的小鸡鸡剪掉,把分析师的儿子吓得慌忙逃跑。通过这个我们能看出小女孩的问题,她有很强烈的阴茎嫉羡。

这里就要提到,精神分析要听从偶然,我的老师秦伟很多年前写过一篇文章就叫《听从偶然》。这些在工作室外的相遇会让来访者有很多想象,比如,来访者上楼的时候,有一个美女下楼,来访者想这是不是老师的爱人呢?严老师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爱人呢?这一想俄狄浦斯的感觉就出来了。来访者在咨询室楼下看见一个车,他看这个车不错,估计是分析师的,这个是奥迪估计要几十万,严老师这些钱都是我们的!正是这些偶然让来访者的想象,与分析家有关的想象流动起来。

《倾听时刻》有一个个案是这样的,来访者在躺椅上,分析师在来访者的后方,他们工作很久没有进展了,这时他们都听到楼上的小孩在弹琴,来访者躺在上面讲:“小孩的钢琴有进步。”分析师明白来访者在说我们的工作没有进展,你作为权威是不是要推我一下?因为小孩弹钢琴有进步是因为有老师教。分析师心里想,他的钢琴你听得没有我听得多,他弹了这么多回都是没有进展的,你听到的进展是表达了你的一个愿望。也就是说他此刻听见了来访者想让分析师推一下的愿望。如果不被干扰这个愿望是不会在那时出现的。

《房子:当无意识在场》里也有有一个来访者在工作的时候,这个分析师的猫在拼命地叫,来访者说:“你要不要去看一下你家的猫?”分析师说:“正好,我也想去看一下猫怎么了?”原来,猫跑到一个夹层里出不来,后来,分析师花了一些时间将猫救出来了,回来时分析的时候也到了,分析也就结束了,来访者付钱走了,分析师对猫的拯救对来访者有很大的影响,这就是一个变奏。在以后的工作中这一次偶然的经历显然出它的价值。

虽然我们的工作室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但忽然有人来敲门你也需要去开一下门,我们尽量不被打扰,但不代表偶尔不被打扰一下,工作室是封闭的,但和外界也有联系,这也会对来访者产生一个影响。如果分析非常有规律,我们就需要一个变奏,有时候精神分析师的错误是一个变奏,有时候来访者的失误是一个变奏。迟到、走错路、听到外面的声音,这都可以被纳入工作。但很有可能变奏会失败了,来访者因此走了,他会认为你就是个糟糕的分析师了,那这你也得认。

这种分析中分析师与来访者之间功能的不对等会表现出一系列的冲突。常见的冲突当中有一个就是请假。一般在我开始工作前就和来访者说好暑假和寒假我需要休息,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提前请假,一般不会太长时间,我们达成了协议。但来访者觉得,你可以请假,我也可以请假,这是一种平等。对我来说,常常会了发生这样的情况,特别是在三四周的暑期休假结束后,我想下周就要开始工作了,来访者会给发来一条短信说,他要请两周的假。分析师应该觉得这是一个阻抗,就要劝他不要请假。

03分析师与来访者的职责

有些来访者的防御心很重,如果来访者说,你不说,我也不说。她希望你先讲一些东西,然后再和你说一些东西作为交换,这点弗洛伊德给过我们建议:“你不要指望通过这种交换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来访者问一些无关咨询的东西也可以不回答。

来访者之所以找我们做分析,是因为我们是被知识构建的权威,和我们有被分析的经验,这两个将我们构建起来。但是构建我们的知识就告诉我们不要占据权威这个位置。然而我们可以利用他们认为我们是权威这一点,告诉来访者分析如何做,在工作室里来访者怎么做是可能比较好的。

有些分析是免费的,但大多数的分析是收费的。

你告诉她:“你付的费用就像给我们的关系画了一条线,你付费本身就是一个保证,不让我的问题打扰了你。我的工作是,当你讲出脑海中的话,很可能我能听到一些你没有听到的东西,我需要把我听到的话反馈给你。也就是,只有在我想说话的时候反馈给你,不是所有的问题我都要回答你,这就是我的工作。”


有些来访者会问:“你可以怎么帮我?”这句话是在问,咨询是干什么的?

你可以告诉来访者:“你头脑冒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讲出来,这是一个呈现你自己的过程。你内心有一些影响着你但你本人并不知道的东西,或许你曾经也和朋友老师家人聊过天,也许你也找过其他的咨询师,他们的方法和我不一样。但你今天找到我,可能是我这里有一个空间,可以让你发现自己,在这个层面上我可以帮助你,我会向你保证我们的谈话是保密的。这是你需要的吗?是你需要的我们可以工作,如果不是,我们就拜拜了。”

精神分析有自己的局限,不是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做到。有些来访者走进咨询室想得到一些另外的东西,这个目的咨询师达不到,来访者就会对咨询师有很多挑剔,比如环境和声音。我们需要让他们明白分析的真正目的,如果他们明白了,还不愿意工作,那可能就是这不是他们需要的工作,或者真正工作的时候没有来到。

04不是所有的请假都被批准

有的来访者说:“我最近好混乱,我想停一下工作,整理一下自己再来。”一般我不会同意,你想整理一下自己再来,就是你想做好防御再来。对你没有好处,对我也没有好处,你混乱的时候过来,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来访者说:“对不起,我就是要请假。”

这个时候分析师要说:“你的请假是不被同意的,要付费。”应该就是这样,分析工作要有弹性,但是也要有底线。

本来就不是所有的请假都被同意的。在国外有的分析师,你这个星期有事,要请假,那先把钱给了,然后再找时间补一次,再给一次钱。在国内我们觉得不公平,但这样做,就是要防止你阻抗逃脱。

有时候人类对自己太有自信了,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没办法做到,所以我们要把规则放在前面。

在希腊神话中奥德修斯经过一片水域,那里的水妖唱歌诱惑人类,雅典娜告诉他如果听见水妖的歌声就没办法离开了,后来奥德修斯把所有船员的耳朵都用蜜蜡堵上了,但是奥德修斯本人很好奇什么声音这么好听。不过奥德修斯知道自己是人,虽然神话给出他是人类中最伟大的人,但还是个人。于是奥德修斯让大副把他绑在桅杆上,他想听听这个声音,但前提是把自己捆起来。结果,经过这个海域的时候,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他用表情告诉大副:“你能把我放下来吗?”大副记住的话,要过了这个海域才能放下他,所以就也不管他,过了这个水域再说。过了这个水域后,奥德修斯说:“幸好你当时没有把我解开,如果你把我解开我们就都回不来了。”所以,有时候哪怕你不想来,也得来,不能随意请假,尊重设置。

在咨询中,如果来访者一开始就说:“今天我不知道说什么。”那么,你就有东西要听了,如果他说:“我昨天已经想好说什么了。”你就知道他在抵抗自己,即使他说得再悲伤也是一样的,这是一个抵抗。准备好了再说,那就是防制好了,不让无意识很好地呈现出来。

05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分析?

咨询师问:“如果你感觉来访者可以走了,你要踹他一脚还是什么呢?”

我感觉个体差异太大了,这其中还有咨询师的判断,我曾经有一个个案,工作了两三年,有非常大的变化,直到他做了两个梦以后,这两个梦代表着结构很稳定,想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大的松动,我觉得他可以走了。我建议他离开。但我忘了他需要一段时间巩固这种感觉,他的感觉是我要把他赶走。所以,后来他的问题又严重了,反复了,没有来找我,因为他觉得是我把他赶走了。这是一个失败的个案,虽然有部分的成功。我们也可以发现个体意识很强,我们不能把来访者赶走。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分析?并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传统精神分析的付费方式是一次一付,也有月结,这有个好处是我们不能让来访者攒一大笔钱再付。同时,说明我们每次工作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下次来访者可以不来。我们不能控制来访者,但不排除有时候我们觉得来访者走是不合适的,你可以和他分析分析以前的工作,然后坦率地告诉对方: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分析的工作。挽留一下。

弗洛伊德在《可终止与不可终止的分析》的书里面说:一个人的分析结束了,不代表所有的问题都结束了。这是肯定的,因为一个人还需要生活,一个人青少年时期的问题解决了,不代表他的中年危机不会爆发,他很可能会再回到咨询室再做个分析,我们不能保证他的问题都解决了。即使是一个成熟的心理咨询师,只有时机合适,在合适的阶段都可以再做一个分析,在某种情况下分析是不可结束的。

06要不要鼓励来访者?

咨询师问:如果一个来访者你感觉TA也适合做咨询师,你要不要鼓励TA呢?


我不知道鼓励来访者是不是对的,有时候我们一个个案工作久了,你很了解TA,你觉得他可以做一个精神分析的工作者,你可以推他一把。但如果TA没有那么合适,但TA又没有工作,你也可以鼓励他。因为不是健康的人才可以做咨询师的,我们很多时候是病人帮助病人。如果你是TA的分析师,对TA的鼓励是对TA帮助很大的。

某种程度上我也是被我的分析师这样帮助的。我在法国做分析的时候,有一天我的分析师给我写了一封邮件,说某个地方需要一个被分析的人去工作,其实这个事情我知道,我不太敢去,觉得没有希望。他和我讲了以后我就去了,然后真的工作了。

07分析师的价值不是来访者决定的

有时候咨询师来我这里做督导说:“来访者又要走了。”你想想,我们做分析不是为了让来访者留在我们身边,所以来访者走不是问题呀。你为什么觉得来访者走是你的问题呢?

我督导过很多咨询师,他们压力很大。他们所在的平台有一个脱落率的考核,他们为了来访者留下会做很多让步,使咨询师没有站在咨询师的位置上,即便工作下去来访者也不能获得很多,显然工作也不能做好。说不定来访者离开更合适,还能找到合适的咨询师。来访者见分析师有赌博的性质,一次工作300元或者4、500元赌一下,看看这个人合不合适,不合适就走,没有其他的方式。

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好的分析师,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精神分析的思路。只有一个合适的分析师,来访者觉得你顺眼就愿意和你工作,有些分析师哪怕是弗洛伊德在世,如果和你工作不舒服,来访者就会换一个。所以,不是来访者决定你是不是一个好的分析师。你是弗洛伊德都可以被换。

精神分析师的价值不是来访者决定的,首先你要认为自己是,然后你边上的一些人认为你是,在这个意义上讲,“你认为自己是”恐怕是最重要的。

我们不能因为来访者的评价而为此评价我们自己。如果你的来访者表扬你,放心下次他就会给你一个很厉害的东西让你对自己产生质疑。但是如果你的来访者回来了,你很高兴,这本身也值得思考。我们要有一个不动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然我们的工作很难保持独立性。



最后,把严和来老师的这段“面对来访者有高有低的付费,如何平衡咨询的内动力”送给大家:

我们必须承认我们是人类,不太可能跟收费高和收费低的人工作是同样的感觉。我们的社会中对金钱的价值观是非常明显的,但是我们的分析和训练可以帮我们调整与来访者工作的感觉,在伦理上也有这样的要求,我们不能因为来访者的阶层、性别、年龄、民族、文化,对来访者有歧视,这在理性上让我们做得更好。

如果讲得更大一点的话,咨询师需要思考在资本的操作下如何保持自己的主体性,精神分析的未来其实在被资本威胁着。

在咨询室来访者讲的东西是最隐秘的,这最接近人类的本质,这也是人类最闪光的地方。对我来讲,我从不否定我和来访者是金钱的关系,但是,我和来访者不只是金钱的关系,显然我们的关系比金钱多。

有时候,我愿意和一些给钱不是那么多但需要工作的人一起工作,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是享受的,是一种人性的探索。因为有的人的一百块钱比有的人的一千块还值钱,那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个人类的工作。比如,有的孩子确实没有钱,但你知道这样工作下去他会好起来,你就有种成就感。我曾经和一个小孩工作,后来,他爬到我的怀里,然后靠在我的肩膀上看着外面,当时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最大的奖励了,胜过金钱。